九月24日十四時二十分,繳清所有的經理裝備,換上便服提起行李,我走出營舍步向大門、懷著永遠不回頭的頑固心腸,一路昂然像是對別人也對自己宣告退伍,提早十四天的休退。
手上戴的,是在樹林菜市場內與攤販殺價購得的防水運動錶,戴錶這習慣是入伍而重拾的;肩上揹的,是早已塞入昔日房間收納櫃除役的愛迪達運動背包,這一年之間我的收納櫃隨著房間的重新裝潢而永遠遺留在記憶裡;腳上穿的,由淺灰一步步染成深灰的老舊球鞋;鼻樑上掛著的,是生平第一副紅色鏡框(已掉漆斑駁)...。回顧這佔有我生命八十或九十分之一的整整一年(其實只有十一個月又三天),正如身上更替的這身配備,是那樣獨立於我的日常經驗,卻又使勁地推動了我身上的某一塊前進。
人家常說最後個位數的倒數最難熬,在我而言,難熬的是最後這一個月的伙委。適逢漢光演習與教召搭伙、颱風假日全指揮部緊召待命,每一天每一天的生活頓時像是不停灌氣的氣球,每每將我僅有攢存的精力不留情地耗費殆盡,人常羨慕我竟能擁有四天榮譽假、以休足十四天之姿傲然退伍,我只能漠然地套句別人的話來說:應得的。
抓緊時間在最後幾天回了封信給姚佳,順便藉由她的信回憶一下好久好久以前的那副菜樣,啊,原來不過十一個月就足以用「以前」這詞來追憶,可見得當兵這一年之於正常人是何等地漫長。那一封信中她說我是個「意義主義者」,是啊我是,紮紮實實的是,要是這些歲月對我的人生文章來說只是可有可無冗言贅字,那可怎麼辦才好,我原是極不願意渾渾噩噩漫度這些時光的。
當兵若有什麼可說的,除了時間(營區裡頭)和時間(外頭休假)的再三衝突外,最珍貴的大概如陳綺貞歌詞中對旅行所下的意義:離開我自己,就是我認知上這一段荒謬歲月裡,最大的意義。我不得不拋開所有我定義為必需的事、遠離那些熟稔的、習以為常的周遭,轉而套用一種以現代意義來說最不科技最接近原始的方式過生活,那裡既沒有滑鼠也沒有臉書,唯一的只有人、只有書。只有當我不停與自己對話、與作者對話,不停從自己、從別人身上挖掘出某種更深更裏頭的東西時,才像是真正找回活著的意義。